血珠沿着剑锋滴落时，洛倾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。
"这丫头天生仙骨，是炼药的好材料。
"彼时她跪在灵墟门拜师石阶上，额头抵着青玉砖沁人的凉。
云华仙子的鲛绡裙摆从眼前掠过，带着白梅冷香。
现在想来，那香气里分明混着腐骨草的味道。
"师姐，忍着些。
"萧凌的剑又往前送了三寸。
霜刃破开胸骨的声音像是折断一根冰棱，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被呼啸山风绞碎。
三百丈悬崖下的血枫林正在沸腾。
那些妖异的红叶无风自动，层层叠叠翻涌如血海。
洛倾被钉在祭坛中央的玄冰柱上，看着自己温热的血顺着符文沟槽蜿蜒而下。
七十二盏引魂灯逐次亮起，在渐暗的天色里织成一张金红蛛网。
"为什么..."她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涌出，染红了萧凌月白道袍的下摆。
青年剑修温柔地拭去她眼尾血渍，指尖温度恰似当年为她绾发时的暖。
"西荒瘟疫需要凤凰血，妖界动乱缺了镇魂鼎。
"他解下她腰间玉珏，那是及笄时他亲手雕的并蒂莲，"师姐说过，愿为苍生死而后己。
"祭坛西周响起细碎脚步声。
洛倾转动僵硬的脖颈，看见迷雾中浮现无数熟悉面孔——被她从魔修手中救下的药农，手把手教了三个月的内门弟子，还有上月生辰时送她糖人的小师妹。
此刻他们眼中跳动着同样的饥渴，像是闻到腐肉的豺狗。
"妖女！
"不知是谁先扔了石块。
拳头大的青岩砸在肩胛，碎成带血的齑粉。
"剜了她的眼！
那对招子会摄魂！
""听说魔修最爱吃修道者的肝..."谩骂声里，云华仙子的冰绫缠上她脖颈。
洛倾望着师尊眉心那点朱砂，突然想起十年前初见那日。
女人抚着她发顶说"此子灵台澄澈"，可现在缠绕在冰绫上的分明是幽冥鬼气。
炼魂鼎升起时，她终于看清鼎身铭文——那根本不是镇魂的《清静经》，而是反写的《噬魂咒》。
剧痛从西肢百骸炸开的瞬间，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灵台：七岁那年误入的禁地密室，墙上挂着历任圣女的画像；十三岁时萧凌送来的灵茶里浮着的银色蛊虫；还有上月掌门说"魔域异动"时，云华藏在袖中结印的右手..."原来...如此..."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，她听见血枫林深处传来钟鸣。
那些饮饱了血的枫叶突然疯长，藤蔓般缠住正在剥离她魂魄的炼魂鼎。
时空在某个瞬间扭曲折叠，有人在她耳畔轻笑，吐息带着冥河深处的寒意。
"小凤凰，要签契约吗？
"剧痛再次席卷全身。
洛倾惊觉自己正从血肉模糊的躯体里浮起，右手腕浮现出枫叶状的血色印记。
下方祭坛忽然塌陷，萧凌的惊呼声中，她坠入突然裂开的虚空裂隙。
无数星光从身侧掠过，有声音在识海震荡："记住，你欠本座一次涅槃。
"再次睁开眼时，腐叶的潮湿气息钻入鼻腔。
洛倾猛地坐起，五指深深陷入猩红土壤。
头顶遮天蔽日的血枫沙沙作响，叶脉中流动的金色光晕与记忆中完全重合——这是她死去那天的黄昏。
右手腕的印记突然发烫。
洛倾低头，看见枫叶纹路中渗出细小的血珠，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化作赤蝶。
蝶群盘旋处，三百丈悬崖上的景象清晰浮现：云华仙子正将某个昏迷的少女放上祭坛。
那袭染血的素白道袍，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..."这次是...三日前？
"洛倾扶着树干站起，双腿还在颤抖。
她记得这一天——三日前她替师尊试药后昏迷，醒来时己在寒潭边。
现在想来，那碗药里怕是掺了离魂散。
赤蝶落在她肩头，翅膀扇动时洒下细碎金粉。
洛倾抬手触碰，指尖传来灼烧感。
那些金粉在皮肤上凝结成细小符文，正是往生殿壁画上的古咒。
"玄渊..."她轻声唤道，腕间枫印泛起微光。
识海中响起低沉的男声："小凤凰，你终于醒了。
""这是怎么回事？
"洛倾看着掌心浮现的黑色曼陀罗纹，"我为何会重生？
""因为你欠本座一次涅槃。
"玄渊的声音带着戏谑，"三日前你濒死时，本座用血玉轮回之术将你送回过去。
作为代价，你的魂魄己与本座相连。
"洛倾蹙眉："血玉轮回？
""上古禁术，以施术者魂力为引，逆转时空。
"玄渊顿了顿，"不过每次使用都会损耗寿元，你只有七日时间改变命运。
"七日...洛倾望向悬崖方向。
按照前世记忆，三日后她会被派去寒潭取水，回来便高烧三日。
想必那时就中了圈套。
"寒潭..."她喃喃自语，突然想起什么，"萧凌那日也在寒潭。
"赤蝶突然振翅飞起，在空中划出血色轨迹。
洛倾跟着蝶群穿过密林，在寒潭边看见熟悉的身影。
萧凌正将一枚血色玉佩投入潭水，月光下，他颈侧隐约浮现鳞片状纹路。
"那是..."洛倾瞳孔骤缩。
前世她从未注意过萧凌颈侧的异样，现在想来，那分明是蛟族血脉的印记！
玄渊的声音适时响起："看来你的好师弟，早就是半人半蛟的怪物了。
"洛倾屏息凝神，看着萧凌掐诀念咒。
潭水突然沸腾，浮出无数冰棺。
每具棺中都躺着与她容貌相似的少女，最近的棺椁里，那具尸体佩戴着云华的翡翠镯。
"原来如此..."洛倾攥紧拳头。
前世她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圣女，现在看来，不过是云华培育的众多容器之一。
赤蝶突然飞回她腕间，化作枫叶印记。
玄渊的声音带着警告："有人来了。
"洛倾迅速躲进树影，看见两个外门弟子提着引魂灯经过。
年长些的正在抱怨："又要去寒潭取玄冰，自从圣女开始试药，这差事就没断过。
""听说这次要炼九转还魂丹..."年轻弟子突然压低声音，"可我昨夜瞧见云华长老往寒潭倒了什么东西，潭水都泛黑了。
"洛倾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前世她就是在三日后被派去寒潭取水，回来便高烧三日，想必那时就中了圈套。
待脚步声远去，她循着记忆找到禁地裂缝。
前世为采七星草发现的狭缝仍在，石壁上爬满会发光的幽冥苔。
穿过潮湿的甬道时，她摸到腰间突然多出的硬物。
"这是..."从锦囊中取出的血玉滚烫如火，玉中封印着一缕黑气。
触碰的瞬间，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：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被九根封魔钉贯穿心脏；灵墟先祖在血枫林布下惊天阵法；还有云华仙子...不，是某个眉眼相似的女子，在往生殿用匕首剜出婴儿的心脏..."噗通！
"血玉坠入暗河，洛倾跟着跃入水中。
刺骨寒意中，她看见河底沉着无数白骨，每具骸骨眉心都嵌着相同的血玉。
最中央那具骸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，下颌张合发出沙哑的声音："第九任...祭品..."腕间枫印爆发出红光，洛倾被某种力量托出水面。
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，她惊觉心口浮现黑色曼陀罗纹——正是往生殿壁画中魔尊玄渊的印记。
"终于醒了？
"戏谑的男声在石洞回荡。
洛倾转身看见水面倒影中站着黑袍男子，玄铁面具下露出苍白的下颌，"本座残魂等了三百年，总算等到只涅槃失败的凤凰。
""你是玄渊？
"她按住狂跳的心口。
前世听过的传说浮现脑海：上古魔尊被镇压于幽冥深渊，其残魂可助人逆天改命。
男子低笑，水面突然浮现七十二峰虚影："灵墟门用九代圣女精血滋养困龙阵，你不过是阵眼中的祭品。
"他指尖轻点，虚影中现出云华的身影，那女人正在密室抚摸水晶棺中的少女——棺中人竟与洛倾有七分相似！
"想知道你生母是怎么被抽干灵髓的么？
"玄渊的声音如毒蛇钻进耳膜，"用你的血解开封印，本座给你复仇的力量。
"暗河突然沸腾，无数血玉从河底升起。
洛倾看见最近的玉中封存着少女惊恐的脸——那是第八任圣女，她的发髻上还插着云华赠的凤头钗。
"代价是什么？
"她握紧颤抖的手。
玄渊的虚影忽然贴近，寒气拂过她耳垂："我要你成为新的阵眼。
"水面倒影突然变成滔天血海，七十二峰在火雨中崩塌，"不过这次，阵法由我们掌控。
"石洞开始震动，洛倾听见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玄渊的影像在消散前抛来血色玉佩："子时三刻，用此物开启禁地祭坛。
"握紧玉佩的瞬间，前世记忆再次涌现。
洛倾终于看清拜师那日，云华抚过她头顶时，指甲里藏着的傀儡蛊。
"三日..."她擦去唇角血渍，眼底燃起幽蓝火焰，"足够了。
"当第一颗星子亮起时，血枫林最古老的枫树突然流下血泪。
树皮皲裂处，隐约可见困龙阵的震位阵眼正在移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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